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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知者也 5

2017年旧文补档


5、另一种陆垚

那天之后,他们的关系一下子近了很多。对于有些人来说,朋友需要时间慢慢相处;有的人则是酒瓶一碰,称兄道弟;而陆垚的世界简单分明:只需要一场谈话,理解他的人就是朋友。

徐冉是他遇到的第一个朋友。

真正打破这层隔阂之后,陆垚简直坦诚到叫人惊讶。那天徐冉搬着厚厚的数学作业回班级,在二班门口正巧见着陆垚。这回对方不仅没有沉默以对,反而轻轻点头,带着笑意招呼了一句:“早。”

转身咬着牛奶吸管进了二班。

徐冉手里的作业哗啦啦掉了一地。

待他适应陆垚的问候之后,对方又在一天中午直接于走廊正中挡住了他的去路。

“什么事呀?”

陆垚刷地把一张折起的卷子戳到他眼前,第一眼就能看见那个鲜红的数字。

“数学前卷超你三分了。”陆垚邀功一般地说完这句话,神色间有点意气风发的骄傲。然后他收回手来——

却被徐冉一把抓住了手腕。

 “这位同学是在暗示什么吗?”

陆垚呼吸一滞,加了点劲想抽回手,奈何根本扳不过打羽毛球的徐冉。

徐冉朝前迈了一小步,恰好能压低声音传入陆垚的耳朵:“那我们以后周测都记个账吧,就拿我的分作基准,省得你这.么.饥.渴.”

陆垚挣扎得厉害起来:“这是在学校!”

徐冉仍然没有放手:“以后周二自己来找我报分。不然,…”

陆垚停了下来。

“…不然,我就来找你。这事没商量。”

徐冉放了手,扬长而去。陆垚有种过度紧张后的发虚感,向后倚在教学楼的红砖上。手上的试卷也被攥得变了形。

太刺激了,在这么熟悉的,充满了他日常生活的地方,发生了这种对话。虽然没有任何人听见或者看见,但他觉得自己心脏都要跳出来了。永远比他先行一步,永远能提出他以为自己无法接受的要求。到现在实践了几次,又有了三次元的交集,陆垚每一回见徐冉,都觉得失控。

周一的下午是数学周测。陆垚用了他最大的克制力来控制住胡思乱想,专心沉浸到题目里去。如果只是考砸了会挨打,他根本不会有这种状态。可是那句话是:

“周二自己来找我报分。”

他简直无法想象。他一想起来就要战栗。要他从座位上起来,走出二班的前门,走进一班的后门,穿过别人停下交谈注视的目光,找到徐冉(说不定,或者肯定,周围还有几个说笑的同学),跟他说自己的分数…

考试这件事情,他们两个都不甚在乎。但这件事,…太丢脸了,太惊慌了,太期待了。

想到“期待”两个字的时候陆垚滞了一下。然后他苦笑着甩甩笔尖,开始回头写他最不擅长的圆锥曲线。

从这一刻起,一直到第二天卷子下发,陆垚的忐忑程度都远远超过曾经的总和。看到分数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,然后突然绷紧了弦。

他最终还是去了。

徐冉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,看到身边那个穿着浅灰色连帽衫的少年时,丝毫没有意外。他不问话,只把手里的笔随意地抬起,递给陆垚。然后将手中的笔记本哗啦翻到最后一页,也托给了他。

陆垚将笔记本架在胳膊上,右手圆滑漂亮地写了个数字,然后稍微弯下一点腰,把本子摊在徐冉眼前,又把笔平行地放到一边。

徐冉拎起笔,用一种工整却潇洒的字体在下面补了一个数字。

151,158+40.

理科是有附加40分的。陆垚突然意识到这件事,几乎不会呼吸了。

徐冉偏将笔尖顿在这里。他慢悠悠抬头看了看陆垚,这才重新提笔,补了最后一个数字:7.

他不玩文字游戏,没有算附加分。陆垚明显松了一口气。

数字并不大,重要的也不是这个数字,两人心知肚明。这样的事情,每个礼拜都要做一次么?陆垚不知怎么地欣喜起来,好像生活有了一点点不一样的盼头。

正要离开,却被徐冉再次喊住了。

“陆垚…”

刚才的几笔交换,并没有人刻意察觉,这一声却让原本喧闹的教室安静了一些。很多双眼睛在看着。

陆垚回头。

徐冉恢复了他原本的样子,无辜地一摊手道:“我妈妈非要请你去我家吃饭。”

为什么?陆垚的眼睛问。

“她有这个,…爱好?”徐冉想了半天,终于找出个词来。

话音刚落,后排好多男生都笑起来,七嘴八舌开始编排徐冉的妈:

“我去了三次了…”

“我五次。”

“阿姨上次想给我介绍女朋友…”

“阿姨打算认我做干儿子。”

“我才是她干儿子!”

“你是老子干儿子!”

“反了你了,连爸爸都不认识了?”

“去去去,滚边滚边。”徐冉顺势拍了下身边那人的肩膀,对方嗷地一声跳了开来。

“徐冉你杀人啊!”

徐冉见着这一幕,不知想起什么,笑了起来。他抬头又问陆垚道:“去吗?”

陆垚点头:“可以啊。”

陆垚进徐冉的家门已经不是第一次。但这一回是完全不同的。陆垚很不安。不是挨打之前的那种不安,因前方未知而忐忑,因过去的感受而害怕,夹杂在一起还隐隐有些兴奋;是另外一种,在别人极其不重要,在陆垚却无限放大的情绪。

那是一种极度的不自信,尤其是当下,这种不自信不仅牵扯到自身,而且牵连到徐冉。如果初次见面给阿姨留下很糟糕的印象(他在前去的路上止不住不停地想起这事),必然会对徐冉造成影响。对徐冉造成这样的影响,他日后就会不由得躲开对方…而不去,又毫无理由。

陆垚知道自己有这问题。明知道这些都是被他无限放大的情绪而已,但他控制不住。他从学校门口坐车开始,一路发着楞,越想越笃定悲惨的结局,深陷在自己想象的画面中。

徐冉就坐在他身边。他可以开口求助的,一句“你妈妈不会讨厌我吧?”就能将他解救出来。但是陆垚最终没有问。

 “下车了。”

陆垚感到自己被身边的人晃了晃。刚缓过神来,就感觉手腕被人有力地握住。他由着徐冉将自己带下公车,再一路走进小区。一直进到电梯里后,徐冉才放开他。楼层数慢慢跳高,陆垚死死盯着那块屏幕,呼吸都缓慢了许多。这时候他突然感到肩上一重。

徐冉居然伸手搭了上来。他没有看陆垚,仍然微低着头,并且一言不发。陆垚感觉自己僵硬的状态慢慢缓和过来。

真的见面之后,这些顾虑果然一下子消隐无踪了。

徐冉的妈妈,张雅芬女士,一代枭雄。

陆垚从进门起就没有摆脱过她热切的视线。端茶,邀坐,切水果,问长问短,这些事情她做起来无比熟练,且毫无见生的意思。陆垚很快得知了他被邀请的缘由:徐冉在医院陪了他一宿,回家后遭到轰炸般的盘问,为了防止被误会交上女朋友还随便开房(“年纪不大,本事不小!隐瞒家长,出门胡搞!”),徐冉只得将事情和盘托出。后来就是顺理成章的,“妈妈就是想认识你所有的朋友!”

虽然隐约猜到了,但真正得知的时候还是松了口气。在听到这样的确认之前,陆垚总带有他们的秘密被撞破的担忧。

徐冉出奇安静地坐在一旁。等这段对话结束之后,他终于插了进来:“妈,我爸呢?”

张雅芬忙着替陆垚剥桔子:“钓鱼去了。”

徐冉看起来下巴都要掉了:“这么冷的天,钓鱼?”

“可能顺便游个泳什么的。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掉水里。来,小朋友,吃橘子。”张雅芬将橘子递给陆垚。

徐冉无奈道:“妈,都是高三学生了,不是小朋友…”

陆垚却开开心心地接了过来:“谢谢阿姨。”

“你看看,人家多听话,比你好玩多了。”张雅芬瞪了徐冉一眼,“你还是小时候好玩。越长大越没劲。”

徐冉十分无奈地点头:“我没劲。”

这时候门口咣当几声巨响,然后是钥匙开锁的声音,紧接着一个明显冻僵的男人钻进了房子里。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,此刻将身上的大包小包全都惯在地板上,边原地小跳着边搓手:“冷死我了,快给我个热水袋!”

张雅芬一个白眼:“没有。”

“阿冉,给我去冲个热水袋!”

徐冉一个白眼:“没有。”

“诶,你是…”男人的目光聚集在陆垚脸上。

“陆垚,我之前提过的,妈妈今天请了他来。”

“哦,对!”男人恍然大悟,然后一脸恳切地问,“你能不能给我冲个热水袋?我快冻死了,我手都动不了了!”

徐冉抱歉地笑笑,对陆垚道:“他们两个就是这样子,是挺奇怪的…”

“没有。”陆垚想也没想地答道。少年嘴角带着温暖的笑意,认认真真地看着徐冉道:“叔叔和阿姨真好。”

徐冉满脸嫌弃:“哪儿好了?”

陆垚没回答他,站起身问:“热水袋在哪儿?”

徐冉:“……”

那天之后,不知出于什么原因,陆垚成了徐冉家的常客。几乎每个周末,他都泡在徐冉的书房里度过。为什么来,徐冉不问,陆垚也不提。

一般来说,徐冉喜欢坐在自己的位置,恰好面朝窗户,可以看到外边的公园。陆垚来了之后,他就坐在背面靠墙的一侧,支起台灯,把更亮堂的光线留给陆垚。

陆垚也没有推辞。他安安稳稳坐在更明亮的地方,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,由着徐冉解完一题观察他一眼。有时候感觉到视线,他心思会乱一下,想起之前欠下多少账,或者强迫似地回头去看前几题的答案是不是无可挑剔。但他面上如常,仍然圆顺地一路写下去。

他们有时候会突然清账。这个节点是由徐冉控制的。他经常合上一本作业,随意转一转手腕,就极其自然地问陆垚:“清一下账吗?”

陆垚每次都会惊讶一下,但他从不拒绝。

除去每周二的例行汇报以外,他们不做任何纸质记录。累积了多少,还清了多少,都记在心里。只要没有把数字扔给纸张,它就一直在心里留着,时时刻刻冒出来提醒。这种状态,两人都没有去打破。

陆垚不做多余的事情,他只会合上作业,等徐冉发话。从床边到墙上,房间中央乃至窗前,他们都尝试过。最危险的一回,陆垚正跪在靠背椅前,双手撑着椅子的扶手,背对房门。徐冉站在他身侧,手中的戒尺还欠三下没打完。

这时候门外冷不丁传来张雅芬的声音。

“阿冉,你爸带回来一箱子野苹果,可好吃了,要给你们尝尝吗?”

陆垚手上一紧,指尖发白,脸色都变了。但他跪在原地动也没动。

徐冉看了陆垚一眼,似乎很愉快地笑了笑,然后朝门外道:“好啊。”

“那我洗好了给你们送进来?”

陆垚紧紧闭着眼睛。

徐冉又道:“你现在洗吗?”

“对啊,不然你当我闲的啊,你不吃我就不洗了……”

“好,谢谢妈。”

“等着啊。我就回来。”

脚步声远去了。

徐冉将戒尺抵在陆垚身后,弯腰低声道:“她很快就进门了。”

陆垚惨白着脸,轻轻点头。

戒尺又一次挥起,携风而下,落在肉上的声音这时候显得出奇的响。

疼,但是比疼更可怕的是忐忑。陆垚死命抓住扶手,像溺水的人抓住漂过的树枝。

然后戒尺又停下了。陆垚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了。他几乎想要恳求徐冉,快点打吧,快点结束,不要再让他面对这样的处境。

可是徐冉持着戒尺没有动作。在陆垚几乎要发疯的时候,他忽然提起戒尺,然后狠狠一记拍了下来。

这回猝不及防,陆垚没忍住轻喊了一声。

还剩最后一下。这回连戒尺的触碰都没有了。不知道徐冉现在是什么表情,不知道他手中的戒尺在哪里,不知道张雅芬什么时候会出现,不知道外面是不是能听见……

陆垚拼尽全部意志力让自己保持不动。

咚咚咚,敲门声响了。

陆垚从指尖一路凉到头顶。

“我进来啦?”

徐冉没有答话。陆垚经不住地发抖。

咚咚咚。

“诶,你们怎么不说话?”

徐冉这才悠悠地道:“就来。”

门把手被转开了。陆垚一瞬间更加用力地攥住扶手。徐冉几乎是喊了一句:

“别进来!”

门把手没有松开。

“怎么啦?”

徐冉道:“我换裤子!”

陆垚本来紧张到心脏乱跳,这下子扑哧笑了出来,幸好又及时压了下去。

张雅芬的声音顿住了。然后她催促道:“快点!”

徐冉这才拍拍陆垚,轻声道:“起来吧。最后那下记着。”

陆垚勉勉强强站了起来,徐冉又将戒尺塞回了抽屉,这才心情愉悦地前去开了门。

“哇,这么小的苹果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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