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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知者也 9

【旧文补档

他曾在那人手下痛苦地辗转,他曾将整个世界对其敞开,他曾展现出自己心底最深的渴望,他曾在声名脸面毁于一旦的危机中给其绝对的信任…

他答不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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9、五环路外的姑娘


陆垚在开学第一天就看见了徐冉。他当时拖着箱子,站在树荫里休息,一抬眼,就见到了那个背影。这个人他绝不会认错。这个人他也绝不会上前相认。

他站在阴影里,静静地看着。徐冉在物理学院的迎新牌下停住了,上前攀谈了两句,立刻就有学长从队列里出来,带他去走报道流程。他很会熟络人。短短几句话的功夫,就已经和学长愉快地讨论起什么来。陆垚看着他的背影在阳光底下渐行渐远,伫立沉默了好久,才又拖起箱子继续往前。

学校里仍然熙熙攘攘,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切。

陆垚在报名栏上填下学校时,也很犹豫。他的分数足够惊艳,轮不到任何人来对他挑挑拣拣;相反的,他甚至收到了祖国最南边一所知名大学的录取函。这所学校认的不仅是高考分数,还需要更多东西。曾经他也梦想过去念那里的中文系,投身到那个比上海更纸醉金迷的城市去,去体会被夹挟于洪流之中,去感受千万种忙碌构成的伟大。他的鼠标在ACCEPT上停留了一整夜。天亮的时候,陆垚合上电脑,在心里叹了口气。

他忽然之间意识到自己放不下北京。

高考结束之后他陪倪迦欣去了一次北京,考一所学校的自主招生。考试的行程只有两天,可他们却一直逗留到高考出分的前一天。他从倪迦欣向往的学校里走过。附近居民携老带幼地坐在湖边游戏,遮天盖日的绿荫下是大片大片手工小砖铺成的道路。他在凹凸不平的小砖上慢慢地走着,想起了故乡。走出西门是一条被灼人阳光炙烤的大路,路两边都是饭馆,山东的、北京的、重庆的、云南的,装修得干净,不失庄重,又不显奢华。正是学校边的样子。

陆垚慢慢走到了路的尽头。面前是个居民区。很老的居民区了,房子外墙斑驳,然而生活气很足,住满了老年人。到处都是板车,卖菜的、卖果的,卖牛奶的小店铺,用手写卡记账。老人们挎着菜篮子,横七竖八地冒出来,又横七竖八地挤过人堆。见到一个卖酱的,将顾客递过来的钱啪一下拍在玻璃桌上,推回给顾客,扬起下巴,吹胡子瞪眼道:

“你这十五块,我卖给你一瓶。”

顾客被吓了一大跳,点点头。

卖酱的继续吹胡子瞪眼:“你给我二十块,我卖你两——瓶!”

他极其严肃地伸出手,竖起两根手指,仿佛在宣告一条天经地义的定理。

顾客从怀里又掏出五块,哆哆嗦嗦递了过去。

陆垚当时鼻子就酸了。他想起了故乡,外婆,还有很久以前的家。

他站在灼人的太阳底下,扎了堆吵吵嚷嚷的人群中,头一次觉得,北京原来有这样的一面。北京原来是中国人的故乡。

见到徐冉的那一刻,陆垚没有太过惊讶。那一瞬间他意识到,自己可能早就料到了这样的结果。

他照例去报道注册,加入班级,开始新的生活轨迹。文理科的学生只会在社团与组织中交会,而陆垚的社交圈里清一色的全是人文学科的同学。纯人文学科的学生,若没有很执着的一种爱好,似乎很少与其他专业的学生打交道,就连社科都很少见。在一段时间里,徐冉就像不存在一般。直到那个名字慢慢在学校里混开,被越来越多的人提起,终于有一天也频频出现在了陆垚耳边。

在一流综合类大学里,基础学科的学生往往是被人膜拜的对象。文史哲,数理化,这些学科虽说无法给人一技之长,却代表着一种专注力和钻研深度。

如果基础学科的学生没有被课业压死,能保持较高的分数,还能在社团组织里活跃,那分分钟就会全校知名。

徐冉在羽毛球校队里混得风生水起。凭着不错的长相和令人惊叹的课业水平,他赢得了不少姑娘的青睐。不过,入学将近一个学期,却不见他和异性走得太近。大家只当是他太忙,或者谁也看不上眼,不作多想。直到最近…

“徐冉是不是脱单了?”

这是在文学社的活动室里,社长一边整理着本月的常规稿件,一边和外联部长闲扯。社长楚芝诚是个大三的女生,平日里总是穿着汉服,笑起来温温婉婉,完全是大家想象中江南姑娘的样子。追求她的人很多,但是文学社里几个核心成员都知道,她眼里只有物理系的徐冉。此刻她说起这事,尽管装得再不经意,还是透露出几分落寞。

外联部长孙鹤叹了口气,轻轻拍了拍她:“放下吧。”

楚芝诚装傻:“放下了你来理?”

孙鹤道:“恩,我来。”

楚芝诚别过脸去。

却听到身边一直坐着默默写稿的人插话道:“和谁啊?”

孙鹤笑了:“陆蘅芷也有关心八卦的时候?”

陆垚笑笑,手下的笔仍然没停:“随口问问。”

与徐冉的呼风唤雨不同,陆垚只以笔名蘅芷在纯文科专业里有些名气。除了文学社的社刊,中文系的系刊、校内各种杂志上都常见他的文章。很多时候,作者是以笔名和读者交流的。真正认识陆垚的,也不过两三人。陆蘅芷少年天才,被人翻来覆去地揣摩,而陆垚却只是安安静静地坐在文学社的角落里,一笔一画写他的稿子罢了。

他的朋友很少。而且即使是文学社的核心成员,哪怕是楚芝诚本人,也深深明白,自己远不是陆垚的知交。少年很少袒露心迹,即使少见地流露出三言两语真情,也无人理解。

所以她照实回答道:“听说是李晓安。新生汇演时弹琴的那个。”

陆垚的笔仍然没停:“数学系的?”

楚芝诚惊讶道:“你怎么知道?”

陆垚顿了顿。然后他答道:“挺有意思的姑娘。”

孙鹤撇嘴道:“不见得。看着像个T,太霸气了,一点儿女性美都没有。”

楚芝诚当即给了他一胳膊肘:“有你这么说别人的吗?”

孙鹤道:“有啊。”

“你!”楚芝诚瞪眼。

陆垚放下笔,把手里的稿子叠一叠,递给楚芝诚,笑道:“社长大人息怒,稿子在这里。我先走啦。”

孙鹤酸道:“又提前走。急着见女朋友啊?”

陆垚的笑容多了几分暖意:“是啊。可不能让她等我。”

他打开活动室的门,迎着初冬的风走向车站。落叶满地金黄,风吹翻滚,阴天孤树。不知怎么地,今天这副景象让他觉得无比萧瑟。

倪迦欣的学校在八通线的尽头,是五环路外,城郊之郊。要坐一号线到四惠,再转一次车。

陆垚很喜欢八通线。这趟车在地上开,缓缓慢慢地驶出北京,有一种难得的悠闲自在。他已经习惯了在周六下午坐在红色列车上,暂时离开学校里的喧嚣气氛。八通线的尽头,五环路外,有一个姑娘在等他。

倪迦欣今天约他去了酒吧。

他们是这家店的老熟客了。这是个闹吧,治安却很好,老板大概很有来头。但他又很亲和,每回两人往吧台前一座,老板就亲自过来打招呼。

“今天喝点什么?还是Maredsous6号?”

倪迦欣点点头,一眨眼的功夫,杯垫就滑到跟前,紧接着一个配套的啤酒杯,转瞬就倒满了冰凉的酒液。

“你呢?”老板转向陆垚,“Rochefort?”

陆垚点头:“6号吧。”

倪迦欣道:“10号。”

陆垚看了她一眼,然后改口道:“10号。”

老板笑道:“好勒,10号。还是听女朋友的。”

陆垚低头问倪迦欣:“今天怎么了?”

倪迦欣没看他,只道:“有话问你。先喝三杯下去再说。”

陆垚眼睛也没眨,直接答道:“好。”

陆垚当真是仰头灌了三杯,不带一点马虎。

Rochefort是精酿里有名的浓烈款,10号更是其中度数最高的一种。要是酒量差些,一杯下去可能就要倒。哪怕是陆垚,这么一喝,也泛起一点晕来。

倪迦欣小口小口抿着白啤。她不经意地侧头看着少年,忽而意识到,原来他们已经相伴了这么多年。年幼相知,岁月羁绊。这么久了,陆垚为她风里来雨里去,从来不见一点怠慢。倪迦欣有时候也会想,如果没有陆垚,她如今会是什么样。然后她发现,她根本想象不出来。她侧头看着陆垚的时候,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:谢谢你。

无论未来如何,此刻她是笑着的。

陆垚灌下最后一杯,整个人有点脱力,将酒杯重重地落在吧台上。

他偏过头,见姑娘笑意盈盈,问他道:“感觉怎样?”

陆垚转了转头,答道:“有一点晕,还好。”

倪迦欣转头打了个响指:“一小杯伏特加。”

浅浅的杯子很快又摆在姑娘面前,里面是大约两口的四十度酒液。倪迦欣看了看陆垚。后者笑了笑,已经不太平稳的手将酒杯慢慢挪到自己面前,又是一仰头灌了下去。

然后他就趴在了吧台上。

猛灌,混酒,无论哪一种都会带来极度的不适。此刻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感觉,知道远远不到自己会吐的临界点。忍过去,等酒劲都上来了,就感觉不到了。忍过去,这几乎是他最擅长的事情。

几分钟之后,陆垚再次抬起头,脸色白了几分。他视线有一点模糊,却还能分辨出眼前姑娘的脸。然后他勉强地笑了笑,问道:“想问我什么,说吧。”

倪迦欣却不答话了。她慢慢敛了笑意,放下刚才一直小口抿着的酒杯,从高高的座椅上跳了下来。她牵着陆垚的手,于是少年也很顺当地跟她站在了地上。倪迦欣两只手都紧紧攥着陆垚,扬起脸,问了一句话:

“我想问,陆垚,你喜欢过我吗?”

陆垚一下子笑了出来。他道:“我怎么会不喜欢你?”

舞台上的音乐声嘈杂不已,周围每一桌都在互相举杯起哄,他们的声音微弱到几乎不能传进对方的耳朵。

倪迦欣摇了摇头,用更大的音量,又问了一遍:“陆垚,你爱我吗?”

他们周边好几桌都安静下来。姑娘的声音仿佛坚定,但实际上脆弱得不堪一击。

陆垚不明白。倪迦欣从来不是这样的人。今天究竟是怎么了?

他伸手去摸倪迦欣的额头。

倪迦欣狠狠地拍走了他的手,然后盯着他的眼睛,问道:“如果我跟别人牵手,你会不会嫉妒?”

陆垚反问道:“这事情可能发生吗?”

“我没有说可不可能,”倪迦欣道,“你只管回答就好。”

陆垚沉默以对。

倪迦欣似乎料到了他不会回答这一问题,于是补道:“那好,我换一句话。你想和谁上床?”

陆垚尽管意识模糊,也被这一问句吓了一跳。

“你想和谁上床?你想把自己最本真最无助的一面展现在谁面前?你把你的世界向谁敞开?”倪迦欣一字一句地逼问,“如果生命只剩下最后一个小时,你想和谁在一起?”

这几个问句一记狠过一记。无论哪一个,陆垚都不曾想过。但就在姑娘朝他喊出这几句话的时候,他脑中竟然真的浮现出一个身影来。

他曾在那人手下痛苦地辗转,他曾将整个世界对其敞开,他曾展现出自己心底最深的渴望,他曾在声名脸面毁于一旦的危机中给其绝对的信任…

他答不了。

倪迦欣的声音都颤抖了。

“陆垚,”她眼中带泪,“这么多年,你都没有吻过我。你凭什么说你喜欢我?”

倪迦欣眨了眨眼睛,泪水顺着脸颊滚落,而她毫不在意。

“你敢吻我吗?”

陆垚呆呆地看着她。他脑子里一片混乱,眼前的光影色彩,耳边的喧嚣嘈杂,统统混成一片。

“陆垚你敢吻我吗!”倪迦欣声嘶力竭地吼道。

这声音够亮,吸引了大半个酒吧的注意。然后在那一瞬间,她被拉进一个温暖的拥抱,下一秒——

少年低头吻住了她。

酒吧里一片口哨声,欢呼喝彩不断。

这个吻没有持续很久。因为几秒之后,倪迦欣双手勾住了陆垚的脖子,踮起脚尖,在他耳边低声道:“走,去开房。”

不等陆垚有回应,她咬着嘴唇继续道:“我考虑清楚了。”

脸颊上的泪痕还没有干,但她的声音比任何时候都坚决。

少年将矮了他一个头还多的姑娘打横抱起,在一片口哨声中走出了酒吧。

乐队舞台边的角落里,徐冉看着门口的方向,久久没有回神。

眼前忽然被打了一个响指。

李晓安今天穿了一身血红的长裙,墨黑的眼影,口红也是浓重得发紫的血色。她笑了笑,下巴往门口一点,问道:“心上人?”

徐冉淡淡地收回眼神,举起酒瓶,笑道:“想多了。来,走一个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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