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相知者也 8-1

【旧文补档

陆垚仍旧安然地站在那里,微垂着头,以示驯服。看到他这个样子,徐冉心里狠狠揪了一下。他再了解不过了。

实践中的陆垚,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。


8、有件事要告诉你

徐冉花了很长时间来思考,他应该以什么样的方式来面对陆垚,以及将来要怎么办。陆垚住院的日子里,他吊着一口气,总是害怕对方回来。每天早上,他坐在教授后排,读两行字,看一眼窗外,心神不宁。听到行人路过的声音,就假装不经意地抬头,用余光瞥一眼。这种状态一直持续到早读结束,上课铃响起。它就跟解救的钟声一样,预示着今天陆垚是不会来了。这样,徐冉才放下心来。与此同时,倪迦欣的座位也空落落的。二班的同学见惯了,只当没事发生。

但陆垚总归是回来了。

陆垚经过一班窗外的时候,徐冉照例抬头瞥一眼——此刻他已经习惯了见到陌生人——可是这次是陆垚。他一时间都没有反应过来,等陆垚进了二班,他才后知后觉地心惊。

这天开始,徐冉担心的东西变成了陆垚会不会来找他。

这下,他忐忑的时间从上课前的几个小时,变成了整整一天。持续性的焦虑叫他烦躁,他没有办法集中五分钟去听讲课的声音,也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全神贯注地写练习题。他满心里全是陆垚。

怎么办?陆垚如果来惯例找他记账,他要怎么面对?如果来问他为何不去医院,他要怎么回答?如果来约他实践,…他该不该答应?

不安侵蚀着徐冉从来无懈的节奏,将他生生拖进了一个从未经历过的深沼。

数学周测的时候,徐冉终于找回了片刻的自律,硬撑着写完了试卷。他从未写得如此吃力,好像这么些天的神游,已经把他过去修得的本能般的解题能力消磨了大半。

第二天试卷发下来,惨不忍睹。徐冉只瞥了一眼,就将其塞进了课桌,甚至看都不敢再看。他突然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

与此同时,刘义程站在前门,扯着喉咙大喊:“徐冉,数学老师找你谈话!”

……这孙子难道不知道把音量放轻点?!

数学老师姓周,每周都会找人谈话。他曾经持一支粉笔,在黑板上潇潇洒洒手书一个数字:140,转头板着那张字面意思的黑脸,不带表情地宣布:“每周低于这个分数的,我都要找你们谈话。”

周老师是有口音的,“谈话”念出来变成了“昙花”,一时间“信不信我找你昙花”成了一班同学互相威胁的口头禅。

这位周老师很让人有畏惧感。上回他经过二班,不知遭了多大的气,回到一班就把皮包往讲台上一甩,怒道:“泥(你)们知道二班地(的)那帮xua(学)生是怎么对我地(的)吗?胎(太)不像话了!胎(太)过分了!胎(太)丧今(尽)天良了!我要找他们班主任昙花!”

“你们知道他们干了什么吗?他们——居然——直呼——我的——名字!”

当时全班一片静默。惊呆了。

没有人想被他昙花。徐冉怀着一种赴死的心情站了起来,在身边哥们同情的眼光中走出来教室。等敲开周老师办公室的房门,听到那声“进”的时候,他觉得自己大限将至了。

等徐冉真正踏进门里,才意识到,什么叫做大限。

陆垚吊着一只胳膊,恭恭谨谨地站在二班林老师面前。听到开门声,下意识抬头,正和徐冉撞了个对眼。

也就这么堪堪一秒。徐冉看不清陆垚的眼神里有什么。下一秒,对方就将眼神错开了,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给。

徐冉心里咯噔一下,整个人情绪一沉,好像突然被人按进了水里。他想要将心思全都收回自己手中,集中到周老师身上,可是却无能为力。他的思绪全部绕在一起,团成了繁杂的结,每一根神经都不受控制地叫嚣着:

陆垚为什么这么看我?他是不是知道了?他会不会讨厌我了?

“什么叫不知道!”

尖锐的女声把徐冉扯回了现实。他和周老师同时望向对面。作为这个学校高三数学组里唯一的女性,林老师说起话来从来都是客客气气,声音温柔极了。她对待学生的功课,向来有十二分的耐心,讲起题来可以将每一个角落都捋得清清爽爽,不让人留半分疑惑。可是眼下,这样一位女老师,居然对着陆垚开始不顾形象地大喊大叫。

徐冉一时有点恍惚。数学硬生生砸了好几十分的人明明是自己吧?

陆垚仍旧安然地站在那里,微垂着头,以示驯服。看到他这个样子,徐冉心里狠狠揪了一下。他再了解不过了。实践中的陆垚,一直都是这样的状态。知道会面对多么难堪、难忍的事情,却做好了准备,逼迫自己去承受。林老师还没再说一句话,徐冉就已经知道,接下来无论她说什么,陆垚都不会反驳。

“问你话呢!什么叫不知道?”

“不是挺能讲的吗!不是语文好到年级里出名吗!怎么不说话了?”

“我问你话呢,陆垚!这是什么态度?”

陆垚道:“对不起。”

这句话无论谁来听,都挑不出一点反叛的意思来。他的声音那么恳切,搞得林老师再大的火气也无处发泄了。

她往后一倒,靠进座椅里,虚弱地按着太阳穴。

“那你说说吧。怎么办。”

陆垚顿了几秒,答道:“对不起。我刚从医院回来,下次肯定不会…”

“哈。”没等他说完,林老师笑了一声。于是陆垚不说话了。

“住院回来,手生了,考得差点,我可以理解。从填空题结束就给我交白卷是什么意思?”

交,白,卷?

徐冉目瞪口呆。

一阵静默。林老师忽然一转头,不再盯着陆垚,而是问周老师道:“我没辙了。我对这帮学生太好了,他们现在造反了。你说得对,学生不能那样教。同事一场,给我支个招吧。还剩下四个月高考了,他给我考两位数,怎么办吧。”

周老师看了陆垚一眼。

徐冉忽然有种冲动,想上前去挡在两人当中。但他终究克制住了。陆垚站得很稳,左臂吊在身前,右手极自然地垂落,仍旧驯服地微垂着头,不见一点紧张。

周老师看他这样,异常地不舒服。治学生的办法他有的是,但这样看起来天不怕地不怕的,轻易派不上用场。于是他冷眼盯着陆垚,脸上一贯的严色,语气如常道:“要是我的学生,直接当众检讨。”

徐冉咽了口唾沫。

一班学生哪个不知道周老师的厉害。一道思考题没做,拎起来站到教室最后排去。课照样上,而且绝不无视最后排站着的人,依旧当他们仍然坐着那样,该扫视扫视,该提问提问。这种难堪,经历过一次的人就怕了。而“当众检讨”,只被周老师拿来威胁过他们一回。真这么做,…实在无法想象。

林老师显然也犹豫了。这样年纪的学生,常把脸面看得比天还重,在全班面前下他面子,有没有惩治效果先不说,别闹出心理问题来。她支着胳膊看陆垚。到底是自己中意的学生,决定吓唬他一回。

“你怎么想?”公事公办的语气。

谁也没有料到,陆垚稍稍抬起眼,对上林老师的眼神,极平静地答道:“可以。”

徐冉翘了节化学课。他先在楼道底下藏着,等上课铃响了,再偷偷出来,背贴着二班的后门听。二班在上数学课,照例应该评析周测卷子。他稍稍向前探了点头,以极其倾斜的角度看到陆垚真的站在讲台前。就看了一眼,他立刻靠回了门上,觉得难受极了。

陆垚居然真的在检讨。

徐冉在后门,具体说了什么听不真切,只能感受到门里一片安静。陆垚真要说话的时候,别人都是安静的。但此刻的安静不同寻常。不像是尊重说话者,反而像是在面对什么不愿见到的事情一样,不看不听不想。

徐冉知道,一等下课这些同学就会当作什么都没发生。这是他们独有的礼貌。但是他却做不到。他隔着好几层的障碍闷闷地听着陆垚的声音,心上的锤子一记接着一记。

怎么能呢?怎么可以有这种事情发生?

他知道陆垚在外的时候有多傲。陆垚傲到连应试作文都不愿意迎合,偏要写一些出去容易被判三类的文章。傲到从不在人前表现出负面情绪,即使长期被繁杂的精神问题困扰也不找谁倾诉。傲到如今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不愿意留给自己。

这样傲的人,居然让他在全班面前检讨。

徐冉恨不能冲进去代替陆垚。但是他无能为力。他甚至连一个下课后去安慰陆垚的立场都没有了。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靠在这扇后门上,眼睁睁地听着里面发生的事情,几乎被心疼的情绪撕碎。

他突然觉得自己很可笑。怎么就成了这样了?

不是号称“万花丛中过,片叶不沾身”的吗?不是实践那么多次从来没动过一点儿感情的吗?怎么就成了这样了?

这一瞬间他忽然意识到了陆垚于他太过不同寻常的意义。陆垚是唯一的,从各种方面来说都是。他已经没有办法摆脱了。

怎么办?

靠后排有人开了窗,这时候传来的声音一下子清晰了起来。

“…我对我的所作所为进行深刻检讨。我学习态度不够端正,对待考试轻浮随意,旷交作业,游戏考试,这在高三是绝不该出现的……”

徐冉紧紧攥住了拳头。他想起陆垚在他眼前无数次的妥协。陆垚对他下跪,服从,精神谨然,姿态驯服,却从没有像这一刻那样让他觉得悲哀。实践状态下的陆垚是清醒的,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自主的选择。而现在这种妥协,却是在切切实实地打压他的自尊。

“…我保证,从今天起,绝不再敷衍学习,一定尽我所能……”

敷衍?徐冉忽然很想笑。他比谁都了解陆垚的状态。这个经常困惑于目标的人,为了将来能有更广阔的选择,是真正在把自己往绝路上逼。什么擅长的不擅长的,只要是需要的,他都会拼了命去做。徐冉是亲眼见着陆垚用怎样的专注力对待成山的数学题,哪怕是最恶心的一个小问也非解决不可。

正因如此,他才更听不得这些话。他替陆垚觉得又气又委屈,简直浑身发抖。

这一刻徐冉意识到,他没有办法忍受了。他不能冷静地远离陆垚,甚至不能从这样的距离去观察陆垚的生活。他简直要被折磨得发疯。他的所有心绪都牵向陆垚,告诉他,非得留在那个人身边不可。

无论是以什么身份。

徐冉没再听下去,向前迈进了午时的阳光里。刚收割的草坪气息和中午洋洋的暖意让他慢慢平静下来。一种义无反顾的空旷心境替代了先前的焦虑。下课铃响起的时候,徐冉转过身,坚决地走向二班。

他静静地守在门边,直到陆垚出门的时候,上前一步拦住了对方。

陆垚夹杂着惊讶和困惑地看了他一眼,然后立即换上一副冷淡表情。

猜到了他这个反应,徐冉头一句就先道:“对不起,没来医院看你。”

陆垚看了他一会。然后点点头,薄唇抿了抿。

徐冉深吸一口气,说出了第二句话:“我有件事情想告诉你。”

陆垚被徐冉一路推着到了楼梯下的时候,只觉得相当莫名其妙。他的胳膊还没长好,行动不太适宜,这么多天来也很少走动,因此不由皱了眉头。

徐冉本来两只手都搭在陆垚肩膀上,等后者转过身后,他又深深埋下头去,定了定神,将手松开了。然后他后退一步,终于抬起头。

陆垚只觉得徐冉紧张到不像话,仍然皱着眉。

“什么事情?”他问。

“我……总觉得应该告诉你。虽然没有什么意义,”徐冉勉强笑了一下,“但还是告诉你的好。我不要你的回答,不要你的评价,也不要…我只想告诉你而已。”

陆垚仍然不明所以。

徐冉深吸一口气,然后看着陆垚的眼睛说:

“我觉得,我可能……是喜欢你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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